丧啊快活啊

热枕

青十娘

她坐在窗边上看着云百川喂着姑娘们时不时喂口饭的老猫,有时候会想着云百川会叫自己什么。她跑到香港的情人叫她莎乐美,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名字,就算没有名分。毕竟“北弄堂的青十娘”和“会弹琵琶的青十娘”都不太好听。云百川和她说过他家里养着只原本以为是小野猫,却发现是只土狗一样的恶女人,大概是个有些凶但绝不肯离开他的人,愚忠的女人。她觉得云百川会叫她野猫。她涂着云百川送来的丹蔻,想着这些个男人真是恶心,要人演狗需人扮猫,林子里还要养着莺莺燕燕。但她又要欢喜,这些都是金主。她也不知道云百川会讨弄她欢心到什么时候才会腻,但她只要看着他欢心就行了,无论笑着还是怒着,他现下都是喜欢。

有时候她看着楼下和新进来的小姑娘们痴缠的有情郎,就觉着下腹一阵翻涌,似乎她死过的孩子们陡变成一团游魂,从她的子宫游荡到喉咙。她坐到了老旧的法国铜床上,她在这张床上哭过也笑过,侍候过男人也死过孩子,后来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和那些个满心欢喜等着男人来接她的小丫头片子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只要涂好会摸花的脂粉,穿好会脱下的衣服,哄好一晚上的情郎,拿好今天的钱,这些就够了。她换了新的琵琶,她看了眼断了弦的就琵琶,她觉得她姆妈在身边用着乡话哭骂她。她学过苏绣,写过汉字,鼓过琴瑟,但没一样是为了如今这个洗了脂粉就脸色青白,离不开福寿膏的她备着的。那把旧琵琶是她的嫁妆。她还换了新的枕头,她的枕头总会在不经意间就花黄发臭,然后就被嬷妈扔掉,再随便的就变成一滩乱泥。今天的枕头还带着新嫩的皂角味,就被染上了廉俗的香气和热乎的人气。云百川应该已经上楼了。

 

鸾官

他用云百川家仆送来的新茶污了一舀清水,清苦的让他心疼自己。云百川说是去到路口照顾新捡来的一只野猫,又留着他一个人对着窗户外面让人眩晕的青黄不接一片的叶。他实在喜欢不起猫,养不熟,时不时就会抓破他的戏服,还有那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就像是盼着你完蛋。可惜那副漂亮的皮相是个人都会喜欢。他扯掉伏在面前的枝桠,就算是不肯说出来,心里还有些怨气。他觉得自己过的也太晦气,痴男怨女,像是真入了戏一样,那可不早连尸骨都没处埋。但他照旧觉得穿堂风中吹起来酒店套房的陈灰都是嘲讽。

他清楚他现在呆着的地界和小时候那个穷庄子比起来富贵得多,但不论是多富贵贫苦的地方都是一样:笑贫不笑娼,可他也恨不得把自己包裹着起来,让人摸碰不到他一分毫。“真空环境下会出现呼吸衰竭,窒息。随后导致耳膜破损,脑部受损,失去意识。最后导致死亡。”他想着半年前云百川开玩笑一样拉着他的手和他絮叨些什么德先生赛先生时和他讲过的真空包裹而死的样子。他那时候装着怕极了的样子,却想着这些公子哥儿又有几个见过那些后山陈尸着烂透了的十几岁的小戏子?他们都只肯爱这一身皮相。他要真变成脸色紫红,青筋暴起,眼球凸鼓的罗刹模样,云百川又怎么会搂着他的腰叫他鸾儿。他挠了挠有点油的乱发把报纸扔到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地毯上,随便扑了扑枕头,这不算是他睡过最好的床,不过也算不得差。他躺下,枕头上还留着云百川的科隆水味和微凉的体温。他一直喜欢这种假惺惺的人情味,日后的冷暖顾不得也用不着别人来唏嘘,现在还算温热就已经是欢愉了。

 

云夫人

她在楼上看着阿芬带着盒今年新下的绿茶出了门,自己去拿了一壶林太太送过来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那酒苦得很,和林太太打牌的时候她告诉她:“要是闲着发苦的时候,喝一口就好了。”她不闲,家里忙得很,父母子女,酒楼药房,没有一处不要她交代,人情练达的排场一年也不知道要去多少次。还有两张明天晚上的电影票,也不知道方太太有没有时间。看看,她是真的闲不得。但她心里发苦,苦得把心肝肺呕出来,又趴到地上自己一片片的咽下去。她苦得发闲。所以没时间去迎合父母的意思再给家里填个麟子,没时间想着今天孩子送没送去学院,没时间去看今天早上的报纸上说股票跌了多少点,没时间去外面给新开张的店子剪彩,没时间和林太太方太太打牌看戏。她只剩下一壶酒和一个破落的身子了,她连头发都不想着再梳,没什么用处,只是沾着了枕头,又乱成一团麻。

她喝了一个下午,觉得这酒不够苦,但她醉了。她上楼换了件最时兴的旗袍,找了件大衣。她梳了头发,描了眉,抿了唇。她知道自己还和以前是一样,不够漂亮,也不聪明。云百川从把她娶回家都只碰过她三次,她有时候蛮想学着别家太太一样的,养少爷或者养只猫狗的,或者学些外面不三不四的,能哄着自己开开心,最好也能把云百川哄开心。说实在,她也不知道云百川娶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她算不上富贵,也不漂亮,没哄得他开心,也打理不好买卖。但她只知道她是钟情着云百川的,就算是他要死了,她自己也要跟着去了才算是了结。她不觉得有什么过错,嫁夫从夫,未嫁从父,从小她就是这么学着的,即便是在法国念书,她也不喜欢那里轻浮的风气。她坐在床边,天边上又是和云百川把她娶回家时一样的月亮,她见过这种月亮八九次了,比见云百川的次数还多。那一抹圆月应该就是她的恋人,把光洒到另一个和她的一样冰凉的枕头上,“算得上是同床共枕。”,她想着,又红着脸觉得自己醉得厉害。她去洗了澡,把新旗袍换成了睡衣,拉窗帘时漏了一条小缝,又睡在冰凉的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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